中国近代坐牢时间最久的人
2021-07-06 07:54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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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近代坐牢时间最久的人

文/季良(整理)

  20岁的小伙子锒铛入狱。他,叫欧树,云南大理人。

  1953年6月27日,20岁的欧树和他的父亲欧家荣被抓捕。父子俩同时被抓捕的原因,是他们沉迷非法的“一贯道”邪教组织。

  这个“一贯道”邪教组织起始于晚清,1940年开始盛行。1950年12月19日,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布取缔和坚决打击“一贯道”邪教组织。

  1953年11月19日,欧树和父亲欧家荣被弥渡县法院以“反革命罪”判处四年徒刑,并送牛井农场劳改。这年欧树20岁。他小名“欧井福”,生于1933年,小学未毕业,云南省大理州弥渡县新街镇黄旗厂村人。

  人的性格主宰着其人的命运,倔犟的脾气往往会招来祸患,这话一点也不假。欧树在服刑即将期满的节骨眼上鬼迷心窍,在1957年建军节晚上11点左右,胆大包天地逃跑,被抓回加刑15年。颇为严重的是,在1958年10月的一天,他又企图逃跑,被抓回加重判处无期徒刑。几年后,欧树被押送到位于昆明市的云南省第二监狱。在这里一关就是48年。

  但是,从1999年伊始,欧树被减刑,减为18年;2002年又减刑一年半;2004年再减刑两年;2006年又减刑一年三个月;后又减刑两年,终在2010年6月27日刑满释放。在监狱里,欧树整整坐了57年的牢房。

  2010年6月27日早上,欧树吃过最后一顿囚餐,脱去深蓝色囚衣,换上监狱买来的深蓝色西服,穿上崭新的布鞋,把57年的全部家当,几件衣服、几页减刑裁定书、一顶毛线帽、几张说不清来由的纸、一张闲来用铅笔写上“伍圆”再加个线框的“纸币”、几片药板、都装进一个深蓝色旅行包里。然后,两名警官和一个司机带着速效救心丸送他回家乡去。

  在两名警官的搀扶下,77岁的欧树走出了云南的官渡监狱。57年的囚禁生涯,使得这个古稀老人木讷寡言,哪怕回家乡去心里头有些高兴。

  一路上,警车故意开得很慢,让欧树呼吸自由空气,和欣赏大自然的山川景色。欧树一直盯着窗外,观赏久违的自由世界,并不停地抽烟。傍晚时分,警车到达大理州弥渡县的新街镇。这里就是欧树的家乡。

  哪知,欧树在当地已无任何户籍资料,镇政府又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。于是就召集乡镇各部门紧急磋商,决定安排欧树住进镇敬老院,日后再申办“五保户”。当天,派出所就为欧树办理了户口,“宗教信仰”一栏注明“无”。欧树小心翼翼地想把户口本放进胸口的西服内袋,可是手抖得厉害。警官瞅见帮他放进去,并系上扣子,他又紧了紧衣领。

  新街镇敬老院坐落在镇郊田野里一棵巨大的缅树下。它借用了隔壁一座残败古庙的一角,泥墙上挂着撤乡并镇前“新街乡敬老院”的招牌。那储物柜的外侧,依稀可见30年前用油漆写的“新跃公社”字样。小镇上的居民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,它似乎活在时光与尘世之外。

  2010年6月28日,敬老院迎来一个命运多舛的古稀老人。两名监狱警察驱车从几百公里之外,把欧树送来这里,并解释道:他以前犯有“反革命罪”,坐了57年的牢,现在刑满释放。可是他家里人都去世了。

  欧树被搀扶着走进镇敬老院。安置妥当后,监狱警官正要离开,欧树突然站起来想要跟着走。警官明白了他的意思,就扶他回去,告诉他:“你到家了,在这里安享晚年吧。”欧树攥紧警官的手,舍不得放开。

  敬老院把欧树安置在小院东北角烤火屋的隔间里。这屋先后有4名老人在这里度过最后时光。欧树来这里10天后,记者首次来敬老院探望。只见他坐在地上抽烟,地上散落一些烟头。他瘦骨嶙峋,牙齿几近掉光,但目光依然犀利。记者扶他坐在凳子上,给他点上一支烟,他吸了一半就把火掐灭,独自发呆。记者递给他一个本子和一支笔,叫他写下自己的名字。他抖着手,两次写下自己“欧树”的名字。并且,还加上一句“老欧感谢政府与干部”,都是繁体字。然后就像个木偶,纹丝不动。

  “他有时清醒有时糊涂。”敬老院戴院长解释道。但更多时候,他是坐在床上,斜靠着墙,眼睛似闭非闭,看着白昼升起和黑夜沉降,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些什么。欧树被家乡的敬老院收留后,或许因衰老的身躯和淡漠的亲情,使他心生厌世,感觉仍像在监狱里一样,整日只能蜷缩在床上,尽管故土与自由世界就在门槛之外,却让他觉得那么遥远。

  2010年7月22日,记者第二次去探望,见欧树比两周前老了很多。敬老院的工作人员见天晴,就扶他到院子里散步。他几乎站不直,坏了松紧带的裤子,几次滑落到脚跟。记者把翻拍的那张档案里,他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给他看时,他面无表情地看着,眼里竟渗出一串浑浊的泪珠。

  这天,是欧树住进敬老院后,唯一一次走出小屋,其他时间都在那个泥墙和木棉瓦搭建的屋里度过,包括吃饭、洗脸、擦身子、大小便、想心事等等。敬老院的工作人员介绍,每天早上6点半,欧树不再早起,而是躺在床上,睁眼看着房顶,不知想些什么。如果想要抽烟了,他就慢慢地挪动到门槛前,坐在地上,举着烟,对着院子里喊:“火!火!”

  欧树的老家黄旗厂村,就是他的出生地,在4公里之外,可是他从没提出想要去老家看看,倒是他80多岁的姐夫、堂姐带领一帮亲戚来看过他两次。他姐夫马支说,欧树的父亲劳改十多年后释放回家,直到1990年才去世。欧树于1960年转入云南省二监以后就失去了联系。后来大家都以为他死了,每年清明节还给他烧过些纸钱,哪知他又活着回来了。

  欧树家乡黄旗厂村的村干部,给欧树介绍每个亲戚时,欧树只傻笑着,嘴唇动却没有发出声来,泪水明显在眼眶里打转。他依然记得自己的村庄和自己的小名,说自己小名里有个“福”字。亲戚们心酸哭时,他也跟着掉眼泪。这是欧树重获自由后,与家乡亲人面对面的接触。

  然而,敬老院其他5个老人,从不进欧树的屋里和他聊天,这不是嫌弃他坐过牢,而是嫌他屋里太脏。欧树来后,头半个月还吃些东西,敬老院变着花样给他做米线、饵丝、米饭、稀饭,但后来他就很少吃了,而且好几次把大小便都拉在了床上,把敬老院戴院长吓得够戗,赶忙跑去镇政府汇报。镇领导也拿不出什么办法,便吩咐戴院长每天作记录。

  戴院长说,欧树是建院20多年来最费心侍候的老人,他和敬老院另外一名男性工作人员都50多岁了,照顾欧树显得很吃力,尤其每天都要面对一大堆的脏床单、衣服,想花钱请妇女来洗,却无人愿意。

  一连数日,欧树只靠米汤为食。戴院长担心欧树将不久于人世,等不到春节搬进敬老院新大楼的那天。于是,戴院长就去黄旗厂村,找村干部和欧树的亲戚们,商量如何应对欧树健康状况恶化的事情。

  欧树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,被远在官渡监狱的原责任警察王警官知悉后,他即吃惊也难过。王警官分析,欧树是个倔犟的人,在监狱里他遵守监规,受到尊重,对自由和家乡的想念,让他觉得还有盼头。但出去后这个念想就没了,不知道活着该干什么,失去在监狱里原有的精神支撑,对一个古稀老人来说,适应起来比较痛苦,健康状况恶化也就难免。

  在欧树那个蓝色旅行包里,大家找到一张陈旧发黄的纸卷,展开见纸上写道:梦缘,你说要来看我的吗?我每天都在判忘(盼望)你的到来,每次想到你,心都是那么疼。你过得还好吗?我真的好想你啊!你让我疼的是撕心裂肺。二十几年了,今天才明白想念的意思。想念会让一个人情不自禁的流眼泪。不过,这不是欧树的笔迹,因为欧树在文字的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两种字迹,天壤之别。旁边是一块泪(水)渍。

  大家想念给欧树听,但他轻轻地摇着头。被欧树像宝贝一样珍藏,纸上写的“梦缘”究竟是谁呢?人生恍如过眼云烟,一名77岁的垂危老人,心里不知装着多少难言的苦衷,却要承载到生命熄灭的那一刻。

  2010年8月4日下午四点半,欧树溘然长逝,走完他的人生之路。那个被称为“梦缘”的人,到底是真有其人,还是梦想之人却是个谜。随着欧树离世,“梦缘”她(他)仿佛天空中飘荡的尘埃,灰飞烟灭。


  注:这篇文章根据网友《历史上坐牢最久的人是谁》和原载于2010年8月4日《南方都市报》云南真实版《肖申克的救赎》作者(袁小兵、汪艳霞 、周定兵),以及参考其他网友写欧树的帖文综合删节整理。令人惊愕的是《南方都市报》刊载日期8月4日,网友披露欧树去世的日期也是8月4日。因此,我觉得冥冥之中预示着欧树的生命密码,于是整理成文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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